第三人稱/冰炎視角
 
 
 
***
 
 
  睜眼。
 
  絲絲微光落進視界,映入眼底的是叢茂密的暗綠枝椏,枝葉縫隙中灑瀉而下的橘紅光照宣告著此刻正處於日落時分。
 
  冰炎試圖移動了一下手臂,長期的臥躺讓他的身體現下略顯僵硬,皺起眉,才想著再多施加些力道,不遠處便傳來了帶著驚喜的輕呼。
 
  「學長,你起來了啊。」
 
  還未來得及回應些什麼,聲音的主人──擁有溫潤墨瞳的黑髮學弟便靠了過來,在將自己扶成坐姿的同時,順帶也將枕頭調成舒適的角度讓他半倚著。當然,那些慣常的叨叨絮絮也是一刻也沒停過。
 
  「學長你身體還好嗎?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啊、你肚子會不會餓?晚飯還要等一下才會好喔。對了、賽塔在出門前拿了不少罐精靈飲料給我,我先去拿過來給你喝,多少恢復一下體力。」
 
  「嗯。」他漫應了聲,就見對方很快地從背包中找出一罐飲品遞給自己,接下來又轉過身拿出臉盆毛巾等盥洗用品。冰炎小口啜著精靈飲料,偏過頭,目光正好與僵著一張臉的休狄對上。
 
  他朝奇歐的王子點了下頭當作招呼,思索著不見蹤影的紫袍狩人與獨角獸,猜得出他們大概結伴去和宿營地的原住民打招呼,至於西瑞……大概又野到不知名的世界盡頭去了,他一點都不想擔這個無謂的心。
 
  難得有與小學弟相處的清靜片刻,冰炎並沒有打斷那自顧自說得高興的話語,軟軟的音調聊著旅途中見到的希奇古怪事物,他勾起淡笑,沉默地享受這短暫的休憩時光。
 
  倏地,髮絲傳來輕輕的扒梳感,冰炎半瞇起眼睛,由著對方整理自己略微凌亂的長髮,溫吞舒適的徐緩力道讓剛醒來的他又感到一股昏昏欲睡的陶然。難以想像以前那個畏縮的小身影居然會主動照顧他的起居,明明就是走樓梯常跌倒吃東西常噎到連起個床都會讓棉被絆腳滾到地板上……兩人之間的那年空白,已經讓對方成長了那麼多嗎?
 
  冰炎感到很驕傲,在那段他無法參與的時間中對方依舊沒有停下腳步,總是抱怨追不上自己背影的小學弟不間斷地努力著。然而他不得不承認,見到對方逐漸獨立的模樣,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感也同時在心中升起。
 
  一直是保護與被保護的上下關係,若是這樣的羈絆在黑髮男孩成長到足以面對所有困境而消滅,那他們之間、還剩下什麼?
 
  雖然隱隱懷著不安,不過眼下似乎還沒必要為這種事煩心。
 
  抓住小學弟伸出來在眼前亂晃的手,冰炎惡劣地施力一折,不意外聽到對方的痛呼與連串的抱怨:「痛啊啊啊──學長!不要才剛醒來就使用暴力好嗎?」
 
  「那你就別在我剛起來時腦殘!」「我、我才沒有!」眼神飄忽、語氣心虛的辯駁,這些小動作都被冰炎看在眼底,他冷笑了聲:「你剛剛是不是在心裡想,為什麼火星人也會發呆,學長是不是壞掉了?」那顆腦袋裡面裝什麼他還不知道嗎?
 
  「啊啊啊啊啊學長你說過以後不會再偷聽的!」黑髮男孩的驚嚇反應證實了他的猜想,冰炎愉悅地看著那張因悚然而抽搐的臉容,無良地嗤笑道:「光是看你的表情就可以知道腦袋裡頭在殘什麼了,用不著開啟光影村的能力。」
 
  「……真的有那麼明顯嗎?」黑瞳微濕的小學弟直覺摸上臉,冰炎見狀抬手彈了下對方的額頭,哼哼笑道:「你有什麼想法全寫在臉上了……不過就算我真的重新開了能力,你又能拿我怎麼樣?」
 
  似乎被擺明吃定自己的語調給惹惱,黑髮男孩賭氣般地撇過頭去,才沒過幾秒又把目光放向不遠處的毛巾,然後悶悶地打濕、遞過。
 
  冰炎並沒有接下,而是整個人都往靠枕上頭倚了過去。「幫我擦。」一副大爺我需要服侍小弟還不從命的囂張樣,不意外看到小學弟的粉頰氣得漲紅,但是他知道,對方一定會照做。
 
  因為他是他的代導學弟。
 
  「學長你自己動手啦,又不是掛鼻涕沒辦法自己擦的包尿布小鬼……痛啊!你你你明明有很多力氣打人的不是嗎?」飆淚的黑眸主人瞬間閃得老遠。
 
  好久沒看到小學弟抱著後腦杓逃竄的蠢樣了。冰炎勾起笑,回了一個理所當然的答案:「因為我是病人。」「明明都能差點掐死夜妖精還說自己是病人……」口氣滿滿的不甘願,卻還是依言將濕毛巾覆上了自家學長的臉頰,冰炎閉上雙眼,感受對方小心翼翼的擦拭。
 
  由額際往下輕撫,滑過鼻樑、嘴唇、下巴、頸部……連耳後那種小地方也沒放過,細細密密的摩娑讓冰炎感到心中某個未知情感在蠢蠢欲動,無以名狀……卻像幼犬伸出爪子輕輕搔癢般教人難耐。
 
  動作止歇,冰炎才睜開眼睛就正好對上黑髮男孩那張微微泛紅的面容,對方似乎也明白自己臉上的異樣,開了口意欲解釋些什麼,卻支支吾吾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他好整以暇等著欣賞小學弟的無措,未料一聲不識相的叫嚷打亂了這方的曖昧氛圍。
 
  「漾~快點過來幫忙,本大爺獵了好料要回來犒賞僕人啦!」
 
  嘖!
 
  冰炎看見略顯慌亂的小學弟明白地露出鬆口氣的表情,也沒有繼續窮追猛打的意思,倒是對方在揚聲回應西瑞後,又回過頭來塞了一包紙巾給他。「那個、學長,我現在手指過去的方向再後面一點的樹叢中,阿利學長有在那邊挖了個坑。你、你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過去那邊。」說完後紅著臉飛也似地跑了。
 
  你會不會也設想的太過週到了些?冰炎無言地瞪了眼手中的紙巾,決定就照對方的意思把自己給打理一下。
 
  片刻過後,冰炎緩步從樹叢後方繞轉出來,還沒來得及尋找那抹纖瘦的身影,一隻涎著口水的獨角獸隨即撲奔而至。他冷哼一聲,也不管牠是什麼珍貴的幻獸還是身懷鎮魂碎片,一記強而有力的重踹直接讓對方的角卡在樹上拔不下來。
 
  「晚上好、亞學弟,看來你的精神似乎非常不錯呢。」無視前一秒發生的慘劇,捎來爽朗問候的阿斯利安臉上依舊掛著燦笑。
 
  「嗯,這都是托了大家的福。不好意思,這段時間勞煩你費心了。」朝著隊伍中唯一能夠依賴的紫袍狩人微微一禮,冰炎忍不住又多加了句:「某個笨蛋也希望你能夠多照看一下。」
 
  「呵、你說的是褚學弟嗎?其實,他比學弟你想像中來得更加可靠,旅途上也幫了大家不少忙……想想他是為了誰這麼努力的,你不覺得該對他好一點嗎?」
 
  「嗤、讓他腦殘的更加嚴重嗎?」選擇無視阿斯利安別有深意的笑臉,冰炎別過頭,正好看到自家學弟怔怔地呆立在一個五彩色的謎樣物體前面,他蹙起眉心,舉步走了過去。
 
  「怎麼了?」冰炎靠了過去,這才發現那五彩謎樣物體原來是隻跟原世界的水牛差不多大小的雞……這不是公會列為三級保育珍獸的幻彩鳥嗎?瞥了眼對方手中握著的風符小刀,他想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那種事情讓西瑞來就好。」
 
  「五色……西瑞說我撿的柴火不夠烤這麼大塊的肉,所以去砍樹了。阿利學長說這附近是綠矮人的棲息地,叫西瑞到遠一點的地方砍樹,不要驚動到他們……臨走前西瑞叫我把獵物處理好。」黑眸隱隱閃著水光,看得出主人此刻的不知所措。
 
  「我、我覺得有點恐怖……」
 
  「我來吧。」冰炎打算把晚餐是保育類珍獸的事情留到最後再說,那時小學弟的表情絕對會很精采。伸出手,打算接過對方手中的刀子時,卻見他側身閃了過去。「學長我自己來就好了,病人就該要有病人的樣子啦,回去休息!」
 
  「哦?確定不讓我幫忙?」勾起危險的冷笑,然而每次都能將對方嚇到退避三舍的表情這次卻發揮不了作用,只見黑髮男孩毫不退讓地與自己對視。「我知道自己一個人可能沒辦法處理的很好,或許會弄得像命案現場一樣血淋淋也說不定……可是我想試著做做看,就算晚上會做惡夢什麼的也無所謂,因為這是我可以辦到的事。」
 
  「……等等你就不要哀哀叫。」伴隨著若有似無的嘆息,他妥協在黑眸堅定的目光之下,既然小學弟有種拒絕自己,那他也不會讓對方太好過就是。思及此,冰炎微微瞇起了血色的紅瞳,環起手開始下令。
 
  「既然要做那就不要拖拖拉拉的,馬上從脖子的地方給我劃一刀放血,動作快!」
 
  「學長、你先給我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
 
  啪!
 
  「備你個頭!」甩著巴過學弟的手,冰炎冷冷地丟下這句無良回答。
 
 
***
 
 
  一番折騰下來,到最後幻彩鳥變成烤雞腿出現在冰炎面前時,已經超過兩個小時。天際金黃霞光早已淡退,取而代之的是綴滿了璀璨星子的濃黑墨色,他著迷地看著純粹無垠的美麗夜空,腦中浮現的卻是小學弟那雙溫潤柔和的雙眸,兩者是如此同樣地、深邃到教人忍不住為之融化。
 
  實際上在等待期間冰炎早就因阿斯利安送來的烤麵糰而吃得有七分飽,但當小學弟露出討好的單純笑容端著略焦的雞腿前來獻寶時,他覺得就算盤子上盛的是頭牛他都吞得下去。
 
  「吶、學長,你覺得味道怎麼樣?」看著對方眨巴眨巴地等著稱讚,冰炎舔了舔滿是肉汁的手指,勾起唇答道:「還不錯。」
 
  「真的嗎?嘿嘿嘿……」黑眸因受到讚美而流轉著細碎光采,漾起開心笑容的黑髮男孩開口提出他的偉大計劃。「我發現實際做了之後也沒想像中的難耶,或許在我畢業之後可以回原世界開間燒烤店什麼的。」
 
  「……然後在開幕第一天被西瑞給吃垮嗎?」
 
  冰炎惡質地比了比正在啃烤全雞的羅耶伊亞家么子,一秒戳破自家學弟的幻想。他知道對方從以前就一直很希望早點脫離這間火星人學校,也明白黑髮男孩最期待的就是早點回歸所謂「正常人」的生活……只是、只是他不希望那雙黑瞳映照出來的未來與自己沒有交集,所以只能用這種近乎幼稚的方式提醒他──你已經回不去了。
 
  「學長你好過份,讓我再多作一下子美夢會怎樣?」「我只是讓你及早認清現實而已。」冰炎伸手緊捏小學弟氣鼓鼓的臉頰,惡質地欣賞對方跳腳的模樣。倏地一陣暈眩讓他身軀微晃了下,儘管自認隱藏的很好,但仍逃不過那雙敏銳的黑眸。
 
  「學長你還好嗎?」纖瘦的身軀貼近,像是生怕冰炎倒下似地,略重的力道環繞在他身側,寫滿擔憂的小臉仰視著他。
 
  「沒事。」用力揉了揉小學弟的黑髮,試圖消除黑眸染上的不安,然而那隻手卻出乎料外地反被扣住,喚著他的聲有著絕不妥協的堅持。
 
  「學長!」
 
  別過臉,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有退敗感的冰炎嘖了聲。「就跟你說沒事……大概是清醒的時間快結束了。」疲憊的感覺其實在更早之前就已經湧上,不過都被自己的意志力強壓下來……果然還是有極限的嗎?
 
  任由小學弟扶著他往準備好的床墊上躺下,冰炎旋即感到一股強大的倦意襲來,他極力撐住不讓自己失去意識,眼明手快地把正在將被子拉上的小學弟勾過,無視對方的連連驚呼,執意攬住那溢滿暖度的柔軟。
 
  「學、學長你做什麼?快放手啦你!」冰炎閉上眼。懷中的黑髮男孩不安地扭來扭去,動作慌亂卻不敢過於用力掙扎,他微微收緊手臂的力道,宣示自己不會鬆手的意念。
 
  「阿利學長,拜託快來幫我一下……」帶著鼻音的求救喚聲可以想見對方應該快哭出來了,冰炎按壓下睜眼的欲望,很清楚這個隊伍裡面不會有人不識相地來壞自己好事。
 
  「咳嗯、褚學弟你就放心地跟著冰炎休息吧。」阿斯利安一本正經的聲音搶在對方抗議前繼續說下去:「守夜就交給我和休狄來好了……我看今晚的氣溫略為偏涼,亞學弟可能也是感覺到冷吧?」
 
  「這樣啊……」對紫袍狩人投以完全信任的小學弟暗淡下語氣,在一陣小心的挪動後,冰炎感到額際撫上暖度,幾不可聞的聲量吟誦出祝禱的言語。「願伊沐洛與巴瑟蘭共有之子能恢復往昔的強大,曾經受過的創傷將可以完全平復,以妖師褚冥漾之名,給予絕對的言靈祝福。」
 
  話語一落,染有溫潤水氣的祝禱旋即環繞在自己週遭。自一年前他沉入黑山君的水池中開始,純粹而強大的單純意念便像這樣陪伴在他身側,或許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習慣……甚至開始貪戀起這股安然。
 
  唇角不自覺揚起弧度,冰炎感覺到身上的棉被被緊密地蓋實,輕軟的低語隨著晚風送入耳中。「晚安、學長。」
 
  「晚安、褚。」
 
  滿心愉悅的冰炎喃喃回了句,在接收到小學弟震驚的僵硬前,他的意識已早一步墜入沉黑的夢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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