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起一彎清水往臉上潑,颯彌亞盯著水盆中自己毫無生氣的倒影,有些疲憊地嘆了口氣。

 

  「唉呀呀,明明單騎被上百名盜賊包圍也面不改色的冰炎殿下,為何今日會在臥房望著水盆稀噓呢?」「給我閉嘴,夏碎!」宛如火炙般的凶狠紅眼瞪向明知故問的隨行官,滿臉不悅的颯彌亞抓過毛巾隨意往臉上抹了抹便走出房門。「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再過一個小時便是午夜……話說回來,那些舞會中的大小姐還真是意志堅強,非得要撐到結束前的最後一刻才肯離開就是了。」盡責地將侍奉的王子殿下外觀打理整齊,藥師寺夏碎這才上前打開寢房大門,在確認周遭無異樣後,他勾起帶著幸災樂禍的微笑,朝裡頭擁有銀紅髮色的主人彎腰。「請回到會場上吧,殿下。」

 

  白了對方一眼,總是拿隨行官沒輒的颯彌亞踏上通往大廳的通道,他在腦中將今晚的談話對象一一對照過後,嘴上隨口問道:「今晚與會的賓客到底來了多少?」

 

  「這次共邀請了冰牙城百萬大戶與二級以上文武官員的適齡千金八十九人,若是再加上另外與會的貴族公子以及您的堂兄弟們,那人數總共有一百二十五人。」夏碎原以為對方只是找個話題說說,但意外見到對方沉下臉的凝重表情。「請問有什麼不對嗎?」

 

  「人數……」頓了頓,颯彌亞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隨行官。「我應該和所有的女孩子都跳過舞了才對,只是不管我怎麼算都少了一個。」

 

  「會不會是身體不適所以提早離席了?我馬上派人去向門衛查詢。」夏碎沒有浪費時間質疑自家殿下的記憶力,而是直接前往處理;畢竟若是輕忽此事,導致有假冒身分的居心不良之輩混入皇宮內苑,那可是危及皇室安危的大事。

                                                                                                                                                

 

  「等等、夏碎你先過來一下。」喊住要去加派人手巡邏的隨行官,颯彌亞指著大廳角落中一個不太起眼的人影。「左邊在餐飲區夾點心的『那個』,也是宴會的受邀者嗎?」

 

  「那個?」夏碎蹙起眉心,身為自小受嚴格禮儀教育的王子殿下,再怎麼說也不該用如此失禮的名詞來形容賓客,然而當他順著對方的話偏過頭看往目標時,就了解到為何自家殿下會如此稱呼。

 

  那是一名穿著藍色小禮服、身材纖瘦的女子,在冰牙罕見的黑色長髮優雅地於腦後绾起,她的身上沒有配戴任何炫耀財富的珠寶首飾,惟有足下踩踏、那雙作工精細的玻璃鞋低調地昭告自己的別緻,乍看之下是個擁有獨到品味的高貴女子……只要把臉孔剔除在外的話。

 

  「她是把自己的臉皮當成現代藝術在創作嗎?」身側的王子殿下直接說出一聽就知道不是讚美的感想。

 

  女子頰面抹了大片的腮紅,由於色彩太過鮮豔的緣故,若不細看很容易會誤認為剛挨了兩巴掌,暈在眼周的青紫色調更加深了這種被痛毆的印象,整張臉看下來只有嘴唇得以躲過花花綠綠的摧殘,不過夏碎嚴重懷疑那是胭脂被女子自己吞吃下肚了。

 

  「夏碎,把賓客的名單拿出來。」

 

  微微瞠大的黑眸閃過吃驚的情緒,然而夏碎仍依言將名單取出交給自家殿下,看著比對名單中的颯彌亞他不免產生困惑,照說這種活像阻街女郎類型的,對方應該避之惟恐不及才對……晚點請御醫幫王子殿下檢查眼睛好了。

 

  「褚……冥玥,應該是她沒錯了。」有些艱難地讀出不好發音的東方名字,颯彌亞抬眼看向隨行官。「資料上標注是褚氏商會的千金,我記得那是專做與東方墨之國交易的貿易商會。

 

  「咦?是她嗎?」朝女子的方向又看了好幾眼,夏碎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雖然沒見過本人,但我收到的情報多指出她是個能力出眾的幹練女性,自從她五年前接手其父在褚氏商會的部分工作後,該商會便躍升而成全國十大富戶之一……這就叫現實和傳言的落差嗎?」

 

  「嗤、誰知道呢?」颯彌亞勾起頗有興味的笑,赤色雙眼緊攫著以笨拙姿勢走動的女子慢慢移到陽台。「我去探探她的底。大廳就交給你了,夏碎。」語畢,銀髮的王子快步尾隨女子而去,連給隨行官反應的時間也沒有。

 

  「寧可面對大花臉也不肯回到宴會上嗎?」看著宛如逃難一般進入陽台的自家殿下,夏碎無奈地嘆了口氣。「就讓你再多個十分鐘的休息吧。」

 

  

 

*******************

 

 

  無聲推開陽台的落地窗,夏夜涼風襲上颯彌亞的臉龐,也稍稍吹散了他積鬱多日的煩悶。

 

  他最近總感到心頭有某種焦慮的情緒壓著,隱隱地、像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的預感,儘管心底清楚躲在暗處的敵人身分,但礙於許多因素而無法有所動作這點也讓颯彌亞倍感氣悶。

 

  不遠處的傳來低低笑聲拉回了颯彌亞飄遠的心神,那個比他早一步到陽台的女孩此刻正坐在矮凳上,兩腿開開的粗魯坐姿讓裙底下的安全褲若隱若現,更讓他啞口無言的是對方居然拿起盤中的點心餵食起一擁而上的老鼠群。

 

  所以比起留在大廳與王子跳舞,整晚躲在這裡和老鼠講話更吸引她嗎?那個花臉女到底是來這裡做什麼的?

 

  颯彌亞按住額頭以防止青筋不受控制的凸起,他壓下輸給一群老鼠的挫敗,告訴自己那只是女孩沒見過大場面所以畏縮怯場了。

 

  「住在王城中真好,可以天天吃到這麼棒的甜食。」他看著花臉女孩滿足地大嚼點心,還一面自言自語。「不過我才不想像王子一樣,走到哪都被一堆人圍著……進到宴會大廳這麼久了也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只瞧見一堆女生的屁股。」

 

  「那還真是抱歉了。」冷冷地出聲,他有種完全被瞧扁的感覺。

 

  「嗯?沒關係啦,反正我也只是好奇而已……咦咦咦!」

 

  扯出自小訓練至今的高級敷衍笑容,颯彌亞慢慢踱到因詫異而嘴巴大開的蠢臉面前,把手放在胸口微微傾身。「夜安,我是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可否冒昧請教小姐是出自哪家的千金?」

  

  「丸、丸子殿下,夜安。」

 

  盯著以慌張姿態狼狽起身的女孩,颯彌亞總算覺得心理平衡一些,只不過他的得意沒有維持太久,那個連話都說不完整的花臉女孩講出了讓他想掐死對方一萬次的禁句。「你的身高比我想像得還要矮耶。」

 

  「靠!」粗話不受控制地出口,理智斷線的颯彌亞迎頭就是賞了黑色小腦袋一巴,換來對方的抱頭哀叫。「安靜,妳是想把全王城的衛兵都引過來嗎?」被逼得只能用強硬手段摀住對方的嘴,銀髮的殿下有種自己成了變態的錯覺。

 

 

  「嗚嗚嗚……」死命以雙手按住腦袋的花臉女孩搖了搖頭,黑色雙眸蓄滿了委屈的淚水,瞧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颯彌亞的氣頓時消了大半……畢竟動粗就是不對,更何況剛才氣昏頭的他並沒有斟酌力道。

 

  「妳如果能夠保證等等不會亂吼亂叫,我就鬆開手。」由於兩人貼得極近,颯彌亞可以清楚地看見自己映在玄色眼瞳中的倒影,那不帶任何雜質的乾淨觸動了他心中的某個部分,讓他陡然生出揭開隱藏在濃妝下真實面容的念頭。

 

  「嗯嗯嗯!」被大掌掩住的小臉用力點了點表示會乖乖聽話,颯彌亞於是鬆開手。「抱歉剛剛動手打了妳。不過我希望妳明白,那些話要是朝著其他宴會成員說出口,可是會被安上侮辱王族的罪名的,以後妳最好小心點。」

 

  「我、我知道了。」閃躲著銀髮王子的視線,花臉女孩縮起肩膀不敢抬起頭。

 

  「妳……」瞅著低垂小臉一副小媳婦模樣的女子,颯彌亞斟酌了下問句。「既然都來到王宮宴會了,為何不到舞池去跳一曲,反而在這兒……忙著?」他實在說不出餵老鼠三個字。

 

  「不、不會有人想跟我跳舞的啦,我長得不好看,又笨手笨腳的。」

 

  「那我就在這裡向妳邀舞吧。」不由分說地拉起對方小手,颯彌亞有些訝異掌心粗糙的觸感,這讓他益發確定對方並非褚冥玥本人;然而她的模樣也不似傭僕之流,儘管態度緊張兮兮,不過花臉女孩沒有那種因貧苦而引發的卑下氣質。

 

  到底為何而來呢?這個打扮奇特的女孩。

 

  「噫噫噫──拜託你去找別人,我絕對會踩到你的腳啦!而且、而且我點心還沒吃完!」用一種彷彿想到好藉口的表情望向颯彌亞,對方的認真神態讓颯彌亞差點破功笑出來。

 

  「我會請人幫妳把用餐區的點心全部打包。至於跳舞嘛……」早猜到花臉女孩會推拒的銀髮殿下哼了哼,加重了手底下的力道不讓對方逃開。「被踏到腳的話我會加倍踩回去的,妳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他才不會放花臉女孩一個人在這裡清閒,反正都鬱悶一整晚了,那拖個人下水來平衡自己

不幸也不算太過份的事情,對吧?

 

  心情莫名地感到愉悅,颯彌亞拉著仍不放棄掙扎的花臉女孩,面帶笑容往落地窗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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