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之藍

　　他咬著牙，忍受右手臂傳來的劇痛。

　　褚冥漾考上白袍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有鑑於他目前依舊有學生身分，公會平日無法派遣他需要長時間的高難度任務，不過這層顧慮一到假期便被解除了限制，幻界、水界、甚至連獄界他都被派去闖過了，而受到密集任務擠壓過的寒假只餘下可悲的三天。

　　雖然好友們都替他抱屈，千冬歲甚至提議要聯名一票黑袍向公會高層抗議，但是都被黑髮少年給婉拒了，縱然那些躲在暗處的有心人士意圖看笑話，他也絕不會對他們示弱。

　　因為他是妖師。

　　傷口傳來紮緊的力道，讓分神的他差點痛叫出聲。抬起眼，面前的治療士像是沒見到他扭曲的表情般，寒著臉機械性地持續包紮的動作。

　　「這樣就行了，記得別讓傷口碰到水，還有明天要再來複診。」毫無情感地交待完畢，治療士逕自離開座位，走到藥櫃旁取出酒精便開始消毒起雙手，那拼命搓洗的模樣宛如碰觸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般。

　　瞅著面露嫌惡的藍袍，褚冥漾強忍難受的情緒，秉持禮貌朝對方開口道謝。「那個……謝謝你費心為我處理傷口。」

　　「與其在那邊說些沒用的應酬話，不如想想怎麼用你的妖師力量讓自己不要受傷。只要可以不用再見到你，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感謝了。」語畢，也不待褚冥漾做出回應，治療士扭頭便甩門離開。

　　「如果不是怕學長擔心，誰要來醫療班被你治療啊！輔镸可是比你厲害一千倍。」以小小聲的反駁維繫自尊，褚冥漾待在原地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直到感覺胸口的鬱悶稍稍消退後才慢慢站起。

　　早在妖師身分曝光後，這類的苛刻言詞他便沒少聽過，那種程度的敵意和其他動手動腳的攻擊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麼……真的、他早就習慣了。

　　胡亂抹了下眼角，褚冥漾套好外衣，確認外觀看不出有受傷跡象後才離開診療室，只是走沒幾步，口袋就傳來叮叮咚咚的簡訊聲，他隨意地揀了走廊上候診的位置坐下，打開手機，看著螢幕上顯示有關此次任務收入的簡訊。

　　「現在不是半夜一點了嗎？」他口中喃喃，有些訝異會計部竟然這個時間也在工作，腦中頓時浮現夏卡斯拿著一疊加班請款條向公會要錢的畫面，唇角微微勾起，然而在好心情還沒擴散之前，一股重踩的力道狠狠地直擊上他的腳背，他忿忿然地抬眼，正好對上一個囂張的獰笑。

　　「坐要有坐相，腳不要伸那麼長到走廊上來，沒的汙了我的鞋底。」

　　他的腳才沒有伸很長！

　　礙於身處醫療班，褚冥漾不想多做衝突，倒是挑釁的那人得意地哼笑轉身，卻因動作太大的關係，不只撞到擺設在走廊旁的木架子，還被掉下的鐵花瓶砸中腳，殺豬般的慘叫霎時充滿整個醫療班。

　　「該死的妖師！竟敢用邪惡的言靈詛咒我，老子總有一天……」在被藍袍抬走之前，那人都還在叫嚷著受到詛咒之類的話，明明是活該遭報，偏偏就是有人硬把不幸往他身上牽扯。

　　那些沒來由投射在褚冥漾身上的惡意讓他感到疲憊，他並非精靈可以笑著看淡一切，也無法做到五色雞頭那樣快意恩仇，縱使已經練就面對尖刻的冷靜，但装做不在意並不表示沒有受傷，遭受負面敵意刨刮的胸口不斷地抽痛著。

　　好累，好想逃避這一切。

　　開啟傳送陣，染滿陰森氣息的黑館幾秒後出現在眼前。說來諷刺，明明剛入學時還是他避之如蛇蠍的鬼屋，如今卻是他少數僅存的避難所。

　　深吸口氣，褚冥漾使勁地搓了搓臉頰，雖然夜半時分的現在學長應該睡著了，可還是謹慎點好，要是被察覺到一點端倪，對方少不得會追根究底的査問，他不希望戀人為了自己而搞壞與公會的關係。

　　「回來了？」

　　才將大門推開一點縫隙，熟悉的冷淡嗓音便傳入耳中，嚇到鬆手的褚冥漾差點被反彈回去的玻璃門給夾住。

　　「學、學長你還沒睡嗎？」吞了吞口水，黑髮少年小心翼翼地應答著，生怕被坐在沙發上的混血精靈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沒有回他的疑惑，瞅著他的赤色獸眼瞇了瞇，最後勾勾修長的手指。

　　「過來。」

　　心底不願過去但又沒膽違逆，褚冥漾垂下視線慢慢蹭到對方跟前；還沒站定，整個身軀便被一股力道拉入冷涼的懷抱中。「發生了什麼事嗎？」總是強勢的戀人捏住他的臉頰，難得關心的問句讓心中湧起想哭的衝動。

　　「沒有啊……大概是熬夜出任務所以氣色不太好吧。」打了個哈哈，褚冥漾打算在被看透前落跑，不意腰間卻被戀人摟得死緊，受傷的右臂更遭到毫不客氣地狠掐。

　　「痛痛痛痛……學長對不起我錯了請放過我啊啊啊！」按住好不容易逃離魔爪的傷處，遭受無良對待的褚冥漾含淚囁嚅著。「我、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

　　「那就不要受了傷還想瞞著我。」冷哼一聲，語氣充滿不屑。

　　「你自己說過不可以撒嬌……」「我可沒教你什麼事都憋在心底。說吧，出任務的期間發生了什麼事？」下巴被強勢地向上扳，總是閃躲的目光終究逃不過與獸眼的對視，寶石紅般的深邃宛如要穿透褚冥漾內心般直勾勾地凝望，最後無處可逃的黑髮少年選擇閉上眼，以沉默做無言的抗議。

　　「……你不想講就算了。」見到對方抿起唇的倔強表情，冰炎嘆了口氣，他鬆開箝制褚冥漾的手，在黑瞳困惑的注視下輕輕以額頭與對方相抵。

　　「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發生什麼事，我永遠都站在你這邊。」

　　不似以往的冷然，飄入褚冥漾耳中的柔聲許諾散發無比的堅定，熱烘的吐息隨著話語拂過他的臉，讓他感覺不只是雙頰，連胸口也逐漸被暖意填滿。

　　眼角湧現一股酸澀，他索性埋進冰炎結實的懷中，隱藏起因哭泣而扭曲的表情，徐緩的力道輕輕拍上他的背給予安慰，被緊緊抱住的混血精靈聲音罕見地溢滿溫柔。「這段時間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

　　「……嗯。」長期以來積壓的情緒隨著冰炎的話得到釋放，他縱容自己在戀人懷中恣意哭泣，過往的不愉快經歷都化做滾燙淚水，連同心中的難堪一起傾洩而出。

　　半晌，褚冥漾感到胸口的波湧已稍稍平復，他有些不安地縮起肩膀，等著冰炎嗤笑他沒用、甚至做好被巴後腦的心理準備，然而過了好一陣子，熟悉的鐵砂掌卻反常地沒有落下……學長是抱他抱太久睡著了嗎？

　　褚冥漾怯怯地抬起頭，卻被那雙緊鎖不放的血色雙瞳給嚇了一跳。

　　「好多了嗎？」「……嗯。」褚冥漾怔呆了片刻才吶吶應聲，他失魂似地猛盯著赭紅豔色中的倒影，那猶同被火燄包圍的身形映出自己的臉容，宛如佔據住眼瞳主人的全部。

　　許久以前有個傳說，如果能尋得名為賢者之石的赤紅寶石，不論身上有多麼嚴重的病痛或創傷，它都能將人完全療癒。

　　他想，他已經找到專屬自己聖靈藥。

　　只要學長眼底還有自己，他就不會因為那些小事而倒下。

　　舉起袖子擦了擦臉，褚冥漾扯開一抹笑。「學長你明天有空嗎？我們一起去法國好不好。」

　　由於寒假期間長期外出，家中老媽那邊是由老姊幫他找了個到法國當短期交換學生的藉口，同樣知道此事的冰炎蹙起眉頭，不悅地嘖了聲。「我才不想整天在那邊幫你拍照。」

　　「噫──學長你不要這樣子啦，我總是要有照片跟老媽交差……除了照相外，我還可以陪你去很多地方逛啊，好不好嘛。」主動勾住戀人的腰，褚冥漾使出難得的撒嬌攻勢，閃動著水光的黑眸讓冰炎的冷臉很快敗下陣來。

　　「……隨便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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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學長，為什麼我們現在會在這裡？」好哀怨的問句。

　　「你不是說會陪我逛嗎？」涼涼的回答，罕見的輕快語調透露出發話者的愉悅心情。

　　「那也不用逛到飯店床上啊……哎喲！」一個激動不小心挪到使用過度的腰，痛痛痛痛……

　　「麗池飯店在巴黎算是超過百年的經典旅館，難得來法國，不見識一下就太可惜了。」混血精靈慵懶地坐起身，主動幫癱軟無力的妖師戀人按摩起身體。

　　「話都是你在說……」可惡！他才不要這種會讓人腰疼的聖靈藥，誰來給他一罐萬金油啊啊啊──